顧音又進入了一片白霧茫茫。

是七娘！七娘倉皇地在霧中奔跑起來，仿佛後面有什麽在追著她。一段又一段路，她已經跑到力竭，卻仍然繼續在往前跑著。

顧音騰地站起來，心口猛烈跳動。一種奇怪的感覺環繞著她。難道七娘，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？於是徒勞無功跟在她後面叫起來，“七娘！七娘！”

七娘聽不到她的聲音，顧音頹然坐下去。這該死的夢境，什麽都不能做！

“你想做什麽？”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來。

是鏡靈。

“我想做什麽，難道你會幫我？”顧音嗤之以鼻，不理會它。無論夢中之人想做什麽，鏡靈總是在一邊冷眼旁觀，給了夢中之人一次機會，雖看似有情，實則無情。

七娘仍不知疲倦地奔跑在白霧裏。

顧音想起第一次見到七娘的時候，她打馬而來，那歡快的笑聲和明艷的笑容，為天地增添了幾分亮色。

自從嫁入定王府，七娘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少。顧音忍不住為她擔心，可是又什麽都不能做。七娘她需要的不是勸慰，而是真心。

七娘回到了五年前的將軍府。

父親和四位哥哥都在。因著容夫人生辰，邊關又無大事，容將軍特意向嘉祐帝告假，帶著兒郎們回了京城一趟，一家人團聚在一起。

看著父親和幾個哥哥嫂嫂，還有母親溫婉的笑容，七娘忍不住掩袖而泣。

容四郎敲她的頭，“小七，你又假裝哭什麽呢？有什麽事告訴四哥好了，四哥幫你辦！”

旁邊伸過來一雙手，推開容四郎。二郎拿帕子，輕輕地幫她拭去眼淚，輕聲道，“小七，別怕，二哥在呢！”

七娘痛哭，貪心的去抱著每個人，怕眼前的景象如同夢境和煙花般，立時就要散去。

哭累了，七娘將頭靠在容夫人懷裏，睡了過去。

隱隱約約聽到耳邊的聲音，幾位哥哥在說話。

“小七這是怎麽了？從來沒有見她這麽哭過？”

“阿田說她出去找了定郡王。難道是穆峻那小子欺負小七了？”

“定郡王向來拒人千裏之外，肯定是不堪其擾，給她冷臉了。我就說，小七幹嘛老是去纏著定郡王。”

“怎麽說你妹妹的？”

“照我說，不如把定郡王綁過來，讓小七拿鞭子抽他一頓，看他敢不敢擺架子。”

“胡鬧，別在小七面前替定郡王了。”

三郎和四郎打打鬧鬧，又傳來母親輕聲的斥責。

七娘眉頭終於展開，心情放松下來，墜入夢鄉。

春日正好，鳥語花香。七娘坐在窗前，托腮望著窗外，風吹著梨花，花瓣翩翩。

容夫人走進來，柔聲道，“小七，你這陣子太安靜了。跟娘說，是不是因為定郡王的關系？”

“娘，我......”七娘想說我再也不想嫁給他了，話卻說不出口。

“我跟你爹商議過，你們的婚事我們同意了。過段日子，娘就托周太妃去問問常貴人。”容夫人慈愛的看著她，“縱然皇家的事情覆雜點，但我們更希望看到你開開心心的。”

七娘心裏有無數話要說，可仿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嫁給穆峻做妻子，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。她無法拒絕。

也許，只要容家配合穆峻，是不是後來就不會有事了呢？有定郡王的支持，順王府也不敢再下手。她想著。

鳳冠霞帔，七娘嫁入定郡王府，成了定郡王妃。

穆哥哥還是那麽溫柔。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。是的，在這裏，什麽都還沒有發生過。

她拉住了穆峻的袖子，“你放過容家好不好？”

“七娘，你說什麽呢？”穆峻擁她入懷，“我自然會好好待岳父岳母和各位哥哥。”

事情發生了變化。

容家為了她，對定郡王在軍中勢力的擴張睜只眼閉只眼。

三哥和四哥對定郡王真心敬服。東南海戰和西南平叛，容家未曾參與。容家把勢力收緊，七娘提醒父親小心定郡王。容將軍看著女兒，嘆了口氣。

後來，定郡王封了定王，又順利奪得大寶。封她做了皇後。父親封為鎮國公，哥哥們各有封賞。

容家一時間熱火烹油，鮮花著錦。父親急流勇退，交出兵權。穆峻再三挽留，父親依舊辭去。穆峻賞賜豐厚，又留了鎮國公的爵位，並給哥哥們各有加封。

後來，宮裏進了很多新人，各有芳姿。

七娘覺得自己應該滿足了，可心裏又隱隱不安。與穆峻成婚五年，唯一的缺憾是沒有誕下孩兒。穆峻寵愛的美人，有了幾個兒女。

第七年，晴天霹靂。禦史大夫彈劾鎮國公通敵賣國，容家七十五口人，全部下獄。各級將領，牽連者數百人。

她去求他，他冷冷道，“容家罪無可赦！”甩開她的手，“朕不會動你皇後的位子，你以後就在坤寧宮呆著！”

七娘跌坐在地，心裏的絕望，一如當日聽到土城之戰噩耗。

眼前的場景開始崩塌，穆峻，坤寧宮，皇宮裏的佳人，午門外的容家，全部消散在空中。

七娘從夢中驚醒過來，睜開眼睛一看，自己還枕在母親懷裏，阿田幫自己打著扇，房子裏面很安靜。

“哥哥們呢？”七娘問道。

“他們太吵了，我讓他們先下去。”容夫人溫柔地說著，“小七，你怎麽了，是不是做噩夢了？一直在出冷汗。”她讓嬤嬤過來，遞上帕子，給七娘擦了擦額頭。

原來只是做夢，七娘松了口氣，撐起身子，待要吩咐阿田去準備熱水。

原來是在做夢……

七娘睜大眼，看著母親、阿田消失在眼前，扭頭望向窗外，父親、大哥、二哥、三哥、四哥的身影也消散在空中。

“不！”七娘捂住頭，發出淒厲的叫聲。

夢醒來，七娘環視著冰冷的房間，房間空空蕩蕩，很大。

他從來沒有愛過我。一切，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。七娘苦笑著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。

顧音看著第六顆星亮起，從夢中驚醒，七娘那種絕望影響了她。

她推了推旁邊的周延，“快起來，七娘有危險！”

“怎麽了？”周延揉了下眼睛，“音音，你說七娘？七娘怎麽了？”他坐起來。

“我不知道，她大概很不好。”顧音起身下床，“不行，我要去看看她！”

“現在去？”周延看著窗外漆黑一片，鐘漏指向醜時。見顧音心急如焚的樣子，他便也穿好衣物，“你別慌，我找魏庭一起過去，你不方便進府。”

顧音嘆了口氣，道，“那你們小心。”

顧音在燭火中坐了一會，不停地看著鐘漏。

半個時辰之後，周延推門進來了。

“怎麽樣？”顧音起身，忙迎上去。

周延脫去黑衣，道，“七娘沒事。”

顧音松了口氣。

“我們過去的時候，七娘一個人坐在露臺上，閣樓裏都沒有人。”周延坐下來道，“她的狀態是不太好，我問了幾句，然後留著魏庭跟她說了一會話。”

顧音冷靜下來，自責道，“定王把她鎖在王府，我們也沒法子把她接出來。”

“別急。”周延摟住她，“定王再怎麽樣，也不會向七娘下手的。阿田她們雖然不允許留在樓裏，但是每天都會給七娘送東西進去。王妃也被禁足在自己院子裏，不會擾了七娘。”

“魏庭他，”顧音問，“他對七娘，一直都是有心的？”

周延點頭，“可惜了。”

是夜，七娘又從噩夢裏驚醒。

她走下床榻，赤腳走在青磚地板上。地上很冷，她卻絲毫感覺不到。

往日的一點一滴，夢中的事情，皆歷歷在目，須臾之間，卻又變得模糊不清。

七娘舉起蠟燭，點燃帷帳。沖天的火光迅速向上竄起，映紅了她蒼白的面容，似乎又回到以前如桃花般嬌艷的時候。

魏庭坐在西側的大樹上，眼睛一直看著望月樓的方向。夜很寂靜，王府裏巡視的侍衛，腳步聲也隱隱傳過來。

望月樓冒出明亮的火光，在夜空中格外顯眼。他睜大眼，幾個縱身，翻過院墻，攀入了樓中。

周延和顧音趕到定王府的時候，看到西邊的院落火光沖天，府中的喧鬧聲傳出來，救人救火的呼喊聲不絕於耳。

顧音沖開王府的守衛，奔向西院。周延跟著她進去。

“走開！”到了望月樓前，她推開前面的人，卻發現穆峻站在前面。

穆峻擋住她，“我已經派人進去救她了。”

火勢那麽大，望月樓的第二層木閣已經倒下來，發出轟隆的響聲，著火的木板掉到樓前的空地上，眾人往後退了幾步。

樓中沒有人出來。

顧音撲倒在周延的懷中，瑟瑟發抖。

周延輕撫著她的肩膀，抱緊了她。

大火終於被撲滅。望月樓因與各院落隔開，火沒有燒到府裏其它地方。王妃及其它女眷受了驚嚇，正在請太醫診治。

“稟王爺，沒有發現。”

穆峻站在焦黑的殘垣前，沒有說話。

“聽柔兒說，側妃娘娘前日看過太醫，太醫說，”侍衛不敢擡頭看他，“說是娘娘懷孕了。”

穆峻身子有些晃動。

沒有發現屍骨，七娘應該是走出王府了吧。走了也好。

又或者，在這大火之中，她們母子已經被燒成灰燼了呢。

他再也支撐不住，跪在地上，手掌著地，低下了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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